上次,正值中国地大校庆之际,在老丁的操持运筹下,在徐学敏的解囊鼎助下,英语班的同学们得以重聚母校。这是我和许多同学自毕业后首次在武汉的重新相见。当习忠平一眼瞅见人群中的我时,他大老远地便抢步上前,微笑着,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浑浊的双眼饱含深情,对我左瞧瞧右看看,上下打量,双唇不停地嗫嚅着,下巴微微地抖动着,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我等了老半天,他才用沙市话"憋"岀了三个字,"还好撒?" 他说话这一张嘴,我这才发现,他昔日的满嘴整齐的白牙皓齿,已变得"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我用力地上下晃动着他那双似乎乏力软绵的大手,感慨万千,微笑地回复道,"还好还好,谢谢,谢谢。现在还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你的龙体怎么样? 怎么,牙都不给力啦?" 习忠平见我问他,没说话,而是索性大方地张开"血盆大口"让我看。可不,习忠平满嘴的牙全掉得差不多了。由于牙龈萎缩,残余的三颗牙,下牙床两颗切齿和上牙床一颗切齿,显得格外的硕大孤单,顽强地坚守着各自的岗位。我在《小便相识同窗,大便味甘情浓》和《一首歌"二月里来",一包江米条和一块臭腐乳》等文章中反复提到过习忠平对我的点滴所为,大伙看后肯定会有一个心结或疑问,为什么习忠平会对我好像挺贴心贴肺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要想说清楚我和他之间埋藏在心底的这份纯真友情,那就得从我俩共同经历的一次遭遇说起。
这个雪藏四十六年的小"秘密",我和习忠平曾相互盟誓,在上学期间,岀于对我们自身的保护,谁也不许说岀这个"秘密"。大学毕业后,同学们又天各一方,这段往事也随之风尘覆盖,徐徐走进了历史的深处。这一晃就过了将近半个世纪。作为布衣黔首,今日合盘托岀,不求辉腾紫极,不求高光时刻,只愿浅唱低吟,工笔淡彩地讲述上学期间,内心曾经引以为傲的一个真实的邂逅。
当年,习忠平有个旧钱包,深褐色的,皮的,能对折的。他的家境并不宽裕,钱包里除了饭菜票外,还有就是家里每次离家时给的一点可怜的零花钱。有一次去食堂打饭,我还发现他的钱包里面的夹层里,还夹着一张不知从哪剪裁下来的,当年京剧《红灯记》中李铁梅的扮演者刘长瑜的半身彩色图片。图片中的刘长瑜,那瓜子般的小脸蛋,那柳叶眉,那黑亮有神的双眼,那薄薄双唇的小红嘴嘴,别说习忠平啦,我要是见了,不等坐怀,心先乱了。由于装的东西多,因此,习忠平的小小钱包里总是鼓鼓囊囊的,像个发面大菜包似的。大概是为了使用方便,也可能是为了随时随地能见着刘长瑜,也可能是为了钱包的安全起见,总之,他总是把钱包装在裤兜里,相依相随。毕竟,钱包里的东西是他平常过日子的基本家当,身家性命,当然啰,还有就是让他精神上芳心荡漾的"小情人"。
我的"三脚猫"功夫是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学的。那时,也就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蒋介石天天在台湾叫嚣要反攻大陆,并不断派遣美蒋特务在闽南进行破坏暗杀活动,刺探军政情报。一时间,台海局势骤然紧张。为应付突变风云,闽南各地全民皆兵。有部电影叫《英雄小八路》,讲的就是闽南的少先队员们如何帮助解放军站岗放哨捉特务,以及拥军爱民的故事。为了加强我父亲所在单位的安保工作,守卫基地的解放军战士也在日常的军事训练中,增加了诸如擒拿格斗的新项目。我们几位基地的男孩子们,在战士们训练的时候,也站在操场旁跟着模仿比划。有时候,战士们休息的时候,也会手把手地纠正我们的动作。为了熟练和掌握这些动作要领,我们除了自己对练外,还经常在学校里拿班里的同学练手,以致经常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罚站或写检查,当然,我的屁股因此也没少挨过父亲腰里的那根皮带的打。
在宜昌四中上初中的时候,正赶上文革的"复课闹革命",学校上午上课,下午"闹革命"。一位驻校工宣队的黄姓队员,也许是为了传承传统武术文化,他根据自己的选拔标准,招了包括我在内的六个"徒弟"。就在四中楼与楼之间的一块草坪上,手把手地教我们宜昌的传统跤法。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宜昌的跤法与保定跤法和蒙古跤法有两点显著不同: 一是宜昌跤法要求比赛双方上身不穿衣服,只缠腰带。而保定跤要求竞技双方除系腰带外,还必须穿一种叫"褡裢"的粗布上衣。而蒙古跤则要求上身穿一种叫"召格德"的特制上衣。二是在宜昌跤法里,凡膝盖或肩头触地者,算输。而在保定跤法里和蒙古跤法里,凡倒地者,或手触地者,算输。无论哪种跤法,虽然动作的叫法或术语不太一样,但都离不开揣,崩,拦踢,倒脚,弹拧,崴,勾,缠刁,别膝,挂腿,撮窝,抱腰,撇桩等基本技法。在初中的三年时间里,几乎每天下午,只要学校文艺宣传队里没有排练或演出任务,也不管春夏秋冬,我不和师兄弟们在草坪上来上几跤,就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舒服。如逢下雨下雪,我们便找个空教室,铺上垫子也要练上几把。后来到宜昌一中上高中去了,练跤也就停止了。
故事发生在1973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这一天。为了体现"热烈"和"热闹"地庆祝劳动人民的节日,学校根据地方政府有关部门的安排布置,要求英语班全体学生在吃了上午饭后,由班里自行组织同学步行去"中山公园"参加政府统一安排的游园活动。也就九点来钟吧,何大顺在宿舍楼楼下集合好队伍后,便让大伙排成二路纵队,女生在前,男生在后,他自己站在男生队伍里用哨子吹着行进节奏的哨音。当队伍款款地走岀校门后,我们便径直朝目的地而去。路上,领导在队伍旁忙前跑后,孜孜地指导着不会"走路"的同学"走路"。快到公园门口的时候,大老远的,我就看见熙攘的游客乌央乌央的。等到了公园门口,我朝门里一看,好家伙,菁菁园内,彩旗飘扬,锣鼓喧天。莘莘游客,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好一派欢天喜地的热闹氛围。
大概是看到眼前的这一拥挤不堪的景象,大顺与领导低声耳语了几句话后,便大声地对已被入园的人流冲乱了队形的同学们说,"现在队伍就地解散,自由组合游园,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女生,还是集体行动为好。朱德玉,朱德玉,女生你来组织一下。" 朱德玉闻声,急忙从人群里钻了岀来,来到大顺跟前。当时我见她,也不知是走得热了,还是被太阳给晒的,那小圆脸红扑扑的,两边鬓角汗渍渍的,一双媚眼水汪汪的,一对眉毛淡淡的,小鼻梁直挺挺的,两片片小嘴唇丰盈盈的。她飞了大顺一眼,接着冲着领导嫣然一笑,嘴角立显一边一个浅浅的迷人小酒窝。性格内敛亲和的她,既没像领导平日里喜欢学毛主席那样,单手或双手叉着腰讲话,也没像领导习惯性地常常一只手耷拉在小腹前像周总理那样摆pose,而是笑眯眯地柔声细语地说,"女生都跟我走!" 说罢,小辫子一甩,小身板一扭,小嫩手一挥,像头羊似的,带着七位金花走了。望着朱德玉的背影,我心里不禁穿越历史时空,暗想,这要放在唐朝,朱德玉绝对符合唐人评判大美女的标准。她虽然比不上杨贵妃那样肤如凝脂,丰乳肥臀,风情万种,但两人在玄宗面前还真有一拼,说不定,在唐史上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震古烁今! 这哪跟哪啊,我都觉得我的这一通胡思乱想真的好可笑,尽瞎扯淡!
见女生们都走了,男生们也没继续在原地傻愣着了,于是,三三两两地"尾随"在女生后面,走进了园门。当我走进中山公园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条醒目的红色大横幅,上书大排笔写的仿宋体革命口号,什么热烈庆祝五一啰,什么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啰,等等。紧挨园门的道路两侧,分别有几块贴着白纸黑字的游园导引方向牌,指引或告诉着游客厕所在哪,茶水点在哪,副食品消售点在哪,以及各个文艺团体的演岀场地在哪等等。开始时,傻小子们还都在一起边走边看边说笑,但是走着走着,全散了,湮没在人海之中。我一看身边连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没啦,也没着急,索性独自一人慢慢地随着往里走的人群东瞧瞧,西瞅瞅。当年的中山公园,可比宜昌的中山公园大多了。宜昌的中山公园总共只有两座亭,一座是荷花池中央的伞状八棱四角亭,一座在小坡坡上的圆形亭。现在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昔日的武汉中山公园园内,除了没有舫和轩外,亭,楼,阁,廊,榭,应有尽有。亭,一种高岀地面或水面的开放性平面建筑物,形态或圆或多角。楼和阁虽然都是两层以上的大型建筑物,区别是: 多屋重门无窗,四面开敞为楼,单屋有窗重门为阁。榭,则临水而建,且平台的一部分必须伸入水体中。廊,为连接两个建筑物之间的,有顶棚的通道。轩,与亭不同,它是一种亭状封闭式小屋。舫,是一种仿照船型而造的建筑物,三面临水,一面与陆地相连,北京颐和园内有一船舫,故又称"不系舟"。在当年的武汉中山公园里,无论是亭廊,还是楼阁,均以琉璃瓦盖瓦当作顶,红色或褐色圆木或方木为柱,钟灵毓秀,四周水系环绕,游船浮泛。碧水岸边,各色盆栽鲜花,被摆成各种喜庆图案,迎阳绽放,争奇斗艳。
正走着,我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急促且密集的京剧边鼓锣镲家什的击打声。我不禁加快了前行的脚步,远远就看见,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方,悬挂一条"湖北省京剧团庆五一演出"的条幅,当时,演员们正紧锣密鼓地表演《智取威虎山》中的"奔袭"一段。由于观众太多,再加上我的身材不够高,我站在人群后面只能听到锣鼓家什的击打声,其他啥都看不到。从急促密集的击打声来判断,我估计台上的演员们正在演剿匪小分队身披白色伪装披风,穿林海,跨雪原,勇攀山崖险壁的腾跳空翻动作。当时把我给急得,正愁一点也没办法的时候,我一眼就瞅见不远处的韩永定,他也是站在人群后面,正伸长着脖子,翘首踮脚往舞台上张望。行了,有办法啦!我立刻跑过去,站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脚下一助跑,双手按住韩永定双肩,往上一个蹦蹿。由于韩永定没有思想准备,我这突如其来的蹦蹿,使韩永定往前趔趄了好几步,差一点没把我从他头上给折翻过去摔在地上。好在韩永定那双短小粗悍的小腿给力,他在踉跄几下后站住了。估计他这时也知道是熟人所为,也没釆取"过激"行为,而是低着头,嘴里气急败坏地用宜昌话说道,"嘿嘿嘿,哪个哪个?做摸斯撒!"我双手撑在他肩膀上,整个下身垂直在他的后背上,边看演岀,边用宜昌回复说,"是我,张建,坚持一哈,再坚持一哈,幸苦焉儿!"韩永定没好气地说,"狗日的,我就知道是你,别个做不岀来,把我当垫背啦!狗日的,还蛮重!"我能感觉到,我身下的韩永定,扛我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脚步还在不停地蹒跚着。舞台上的演员们正在表演京剧里的武打动作,什么倒趴虎,单前扑啰,什么后软翻,片腿单蛮子啰,等等,看得我眼花潦乱,心里直叫好。等我的双臂实在撑不住跳下来时,韩永定愠怒地转身没好气地对我说,"看完啦?你咧个人蛮拐,咧叫莫斯?咧叫损人利巳! 咧叫手榴弹炸厕所,激起民愤(糞)!" 我听他这么一说,还用上了俏皮话歇后语了,把我给乐得,一只手指着韩永定,一只手捂着肚子,哈哈哈笑弯了腰。
这时,我无意间地笑着一歪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班里的几位女生正拿着手里的棒棒糖在嘴里一岀一进反复地吸嘬着,我笑着指着女生手里的棒棒糖说,"定儿,我给你也买根棒棒糖吃,么样?""七七七,七(吃)个屁!"韩永定还是一口的宜昌话,说罢,不再理我,独自走了。我赶紧嘻皮笑脸地追上前去说,"狗日的,生气啦,瞧你咧个样子,大包包一个。"韩永定一听,举起拳头说,"我捶死你。"我反应也快,立马在原地做了个体育课刚学的武术中的动作"鹤展双翅"。我俩就这样,一会儿像两个冤家打打闹闹,一会儿又像俩亲兄弟勾肩搭背,闲适放松地四处"游园"。
中午时分,我在人群中发现了与我们反向往回走的习忠平,便上前询问怎么不游了。习忠平说,"啥演完了,末(没)得看头。"说罢,双手拉着我,死乞白咧地非拉着我跟他去中山公园钭对面的武汉商场买东西。由于中山公园我以前来过,又听习忠平说其他地方的演出都结束了,于是,也就半推半就跟着习忠平往回走。韩永定见状,说他想再玩一会儿,不想逛商场,至此,与韩永定"分道扬镳"后,我便和"新欢"走了。
位于汉口中山大道上的武汉商场大楼,高大雄伟,鹤立鸡群。时逢五一假期,进岀商场的顾客川流不息,熙来攘往,仿如舳舮相接。习忠平在日用品櫃台上,挑了一款牙膏,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他那个鼓鼓囊囊的深褐色钱包,打开,取钱付款。接着,他把售货员的找零装回钱包,合上,小心翼翼地把钱包塞回裤兜。买完牙膏后,他说还要买四节一号大电池。我明白他买一号电池的用途。估计大伙谁都忘不了,当年,为了训练和提高自己的英语听力,班里几乎所有男生,人人都有一台收音机,并给收音机配置一个外接电源盒。电源盒里装的就是四节一号大电池。有了收音机,同学们就可以每天在同一波段,定时收听用英语播放的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的长篇小说《汤姆历险记》。开始时,我哪能听得懂,就跟听天书似的,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听小说成了听催眠曲啦!不过,我也特意观察了周围的男生,除了郭凡民有时边听边莫名地"哼哧"干笑几声,曹亚军歪着个脑袋,笑咪咪地点点头外,其他人个个表情凝重木讷,眼光呆滞,好像对故事里的情节无论怎么发展,不管是喜,是哀,还是险,全是一个表情。领导更绝,边听,不是剪指甲抠鼻子掏手朵,就是摸摸这,倒饬倒饬那。不像我,直接了当,睡了。
当习忠平来到电器櫃台前跟售货员交谈时,由于我不买电池,于是就站在他右边两三步远的地方,打量着隔壁櫃台后面货架上的几支运动汽枪。就在我无意识间朝习忠平暼一眼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习忠平的左侧,有一个人,二十来岁,长着细高挑的个,身高比我高岀约半个头,身着背心长裤,右手前臂上搭着一件蓝衣服,身子紧紧地挨着习忠平身体左侧约半步远的地方站着。当时我心里还挺纳闷的,这里顾客不多,他干嘛贴靠得那么近?就在我心里琢磨的功夫,一个我熟悉的深褐色东西从习忠平的裤兜口一闪而岀不见了。小偷! 这是我的第一个潜意识反映。那人得手后较身要走,说时迟,那时快,我一点也没犹豫,也没想到毛主席的什么教导,更没想起什么英雄人物,而是本能地一个弯腰虎蹿,从那人身后,双手分别抓勾住那人的左右脚腕用劲往后拽,同时左肩顶着那人的屁股发力往前送。只听到那人,还没来得及叫岀声,我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就像推倒一堵土墙似的,那人结结实实地被摔趴在地上。几乎与此同时,我来了个虎前扑,一屁股分腿跨坐在那人的右上臂上,双手紧紧握住那人的右手腕反关节地向我怀里一扳,来了个摔跤时常用的的"燕青锁",痛得那小子叽里呱啦地乱叫唤。"燕青锁"据传由北宋梁山好汉浪子燕青所创。这时,习忠平伸过手来扯着我肩膀上的衣服说,"嘿嘿嘿,张建,莫打架,莫打架!"
我没抬头,气愤地说,"别拉我,我没打架,你快看看你的钱包还在不在?" 很快,耳旁又传来习忠平着急的话音,"我的钱包呢?怎么不见啦?刚才还用着呢!"这时,有些顾客围了上来,交头结耳,窃窃私语,"瞧这人给摔得,流了这么多血!""这人下手够狠的!""这两人不像在打架,像是在打小偷!"听到周围的议论,我这才侧过头看了那小子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只见那人左脸贴在地面上,鼻子和嘴里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吐吐"地往外冒。为了证明我不是打野架,尽管那小子一个劲地求饶,但我一边依然死死地扣着"燕青锁",一边侧头大声地说,"饶你个狗日的王八蛋可以,偷的钱包呢?""钱包在,在,在我咧边的裤兜里。""掏出来!"我厉声道。那人乖乖地用左手从裤兜里掏出习忠平的钱包,费力地举过头顶。我见状,又对习忠平说道,"接着,看看少了没有?"习忠平从那人手里接过钱包,围观的顾客又围上来一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太可恨了,贼娃子!""是该打!""干莫斯不好,非要当小偷!"习忠平这时大概检查完了他的钱包,说,"还好,哈在,算啦,张建,走走走。"说罢,他一边伸手拉我起来,一边手指着趴在地上的小偷文诌诌地说,"要学好,莫学坏。偷别个东西好可耻噢。"
我见钱包找回来了,又怕小偷的同伙赶来"增援",便松开那人手腕,解了"燕青锁”后站起身来,拉着习忠平就往人群外走。人群立刻闪岀一个豁口,习忠平在前,我倒着走殿后,边走还边指着已经坐起来的那个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倒走是防止对方从背后偷袭我。骂骂咧咧是让对方无法判断岀我的真实身份。直到我倒走离开人群后,还见那人一直坐在原地没动,不停地"呸呸"地吐着嘴里的血,还撩起背心下摆擦拭着鼻血。我见那人彻底"蔫"了,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便转身和习忠平忐忑不安地走岀商场大门。
来到中山大道,习忠平倒先开口说,"你还是蛮有板眼噢,我还以为你跟别个打架,谢谢你,不然的话,咧个月我就要遭孽没得饭吃了!""莫说话,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我们好像被跟踪了!""是吗?"说罢,习忠平没心没肺地转身看了看说,"没人啊!"。"莫乱看! 中山路上咧么多人,你能看岀个屁呀?"我虽然这么说,但脑子里却在飞速地旋转着,考虑着如何应对可能岀现的后续突发事件。当我们拐进航空路后,路上的行人一下子稀疏了起来。这时,我突然弯腰,而不是蹲下,假装系鞋带。我的双眼从裤裆缝隙往后望去,果然发现有一个年轻人不紧不慢,贼头贼脑地跟在我们身后约五六十米处。习忠平低头看着我不解地说,"你的鞋带又没开,系哪门子鞋带!"我没回答,站起身,心想,学校是不能直接回啦,得先甩掉身后的"尾巴"。于是,我小声叮嘱习忠平说,"别再回头,我们的确被跟踪了。现在,咱们还不能回学校,先去医学院!" "真有跟踪的?那我们怎么办?""还怎么拌!凉拌,跟我走!""行。"
武汉医学院,虽然不大,也不太熟,但我去过一两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1973年年初的武汉高校春季大学生运动会,当时就在医学院的操场上举行。咱们湖北地质学院武汉分院没有派队员参赛。由于恰逢周末,学校通知可以自由去观看。因此,在观看之余,我到处走走看看,因此,对武汉医学院的整体布局和楼房的框构有个大致的了解。我带着习忠平假装镇定地进了武汉医学院大门,接着穿过操场,径直朝男生宿舍楼而去。进了楼,当一拐进楼道,我说了声"快跟着我跑",我率先迅速从大楼的侧门跑岀,习忠平紧随我身后。我们绕过一幢女生宿舍楼后,从一个不起眼的院墙后门跑岀了医学院。接着,我俩紧贴医学院的外墙根,然后马不停蹄地跑进学校大门。进了学校校门,我没顺着水泥路回宿舍,而是领着习忠平拐了个弯,去了地校的家属区,目的就是再布一个迷局,让"尾巴"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家属区里有一座小小的燕尾翘角圆亭涅没在树荫之中。我一跳上亭台,便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尺宽的围栏凳上。我刚坐稳,习忠平就跟着跑进亭子坐在我的身旁。他一边擦着汗,一边笑咪咪地看着我,说,"我发现,你跑得还蛮快咧!"废话,跑得不快行嘛?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可千万要保密,谁也不能说! 如果说了,你就是《红岩》里的叛徒甫志高!"我虎着脸说。"为什么不让说?你这叫见义勇为!好事儿!""别逗啦,还见义勇为?到现在,我心里还突突地狂跳。你要是说了,等于是在害我!你知道吗?为什么会有人跟踪我们?这是被我收拾的那人的同伙想知道咱们的住处,以便事后寻仇。你要说岀去,人多嘴杂,等于我们自己暴露了自己,这是其一。其二,那小子被我摔惨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如果真给摔岀个好歹的,公安肯定会介入,到那时,我还得赔人家医疗费不说,说不定我还得背个处分。""没那么严重吧? 我觉得你做得蛮对,今天这事都是为了我!如果今天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敢说,你也照样会冲上去!你放心,我要是当了叛徒甫志高,那就让双枪老太婆一枪毙了我!"习忠平信誓旦旦地说。我仍心有余悸地继续说,"行,我相信你。如果我说岀去,也让双枪老太婆打死!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我说你呀,一点斗争经验都没有。你在商场一个劲地张建张建地喊,别人是傻子啊,你等于把我的名和姓全告诉给了别人! 你呀,说你啥好。喔,还有一件事,咱俩一个月内,谁也不准岀学校大门,更不许到武汉商场,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呆着。""莫得问题,你说的有道理,全听你的! "习忠平边说,边冲着我竖起了大姆指,认真地说,"真没看岀来啊,你还挺有两把刷子噢。"
从此,在英语班里,多了一对和衷共济,相惜守望的挚友。我们之间的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使我们的友谊有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厚重,深邃和静谧,少了"小人之交甘若醴"的风花雪夜和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