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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后面的故事

童年记事系列

· 山人,秋叶集

引子

如果问,中国排名第一的大学是哪一所,国人可能会在北大和清华之间犹疑。如果说,湖北省名列第一的大学,是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恐怕有些不服气。论综合实力,无论如何,武大还是略胜一筹的。但是,要是问起,武汉湖北省级示范幼儿园名列第一的是哪一所*。你知道吗?

长江浩浩荡荡,从发源地格拉丹冬雪山的沱沱河出发,自西向东,从上游狭窄的三峡夺南津关而出,流势骤然减缓,再从三峡大坝流出,开始转为长江中游。一路奔波,途径江汉关的大钟楼,就到达武汉了。大钟楼下是汉口的第一条大道——沿江大道。沿江大道一边是繁花似锦游人如织的江滩公园,另一边跟沿江大道平行的,有一条长长的街道,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叫洞庭街。在洞庭街跟黎黄陂路的交界口,有一个幼儿园,2019年被评为武汉市省级示范幼儿园,名列第一。那是我人生启蒙的源头,我的母校——“健康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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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幼儿园的办学时间很长了,今年已经进入第七十个年头,全名是武汉市直属机关健康幼儿园。是武汉市解放后人民政府建立的第一所幼儿园。曾经为解放新中国、建设新武汉的那些南下干部的子女们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健康幼儿园在七十年的风雨历程中,迎来的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幼儿,送出的是活泼聪颖、人格健全的孩子。不同的年代,有着不同的经历和感动,有多少人和事,让人回味,引人遐想...... 健康幼儿园,酿造了我第一桶人生甘醇的老酒,沉淀了我一段历史浓厚的岁月。

一个老汉口人,问路时,不讲东南西北,而讲上下左右。原因是汉口不像北京、西安、洛阳等北方城市,四四方方,坐北朝南而建。汉口主要的方向,是随长江的走向而定。往上游走(东北方向NE)叫“往上走”,往下游走(西南方向SW)叫“往下走”,从上下走中再分左右。从地图上看,长江在武汉这一段基本上是南北为主的。清晨,我站在汉口江滩公园的长江边上,隔江遥看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体检那“日出江花红胜火”的诗意。广义地讲武昌应该属于江南,面对朝阳,自然而然,对岸的武昌就在江东了。东南西北的方向感,直到上了地质大学,到过北京,经过野外测量实习的锻炼,我才逐步建立起来。

顺着洞庭街往下走,经过原法国领事馆那栋幽静的深宅大院,马路对面就是一组三层楼的建筑,其中,尤其以哥特式的尖顶而鹤立鸡群。那就是50年代我的家,原俄国茶商李凡洛夫的别墅。因为离家近,走路不到半个街区,几分钟就到了幼儿园,所以从记事起,我就是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到幼儿园去的。据说,早期是姐姐带我上幼儿园的上小班。但是,这些我都全然不记得了。

严格地说,健康幼儿园是在洞庭街、黎黄陂路和鄱阳街交叉口。这里曾经是俄法租界交汇处,充满欧洲异国情调,历史氛围十分厚重。以至于我到南美旅游时,尤其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头脑中经常就浮现出汉口老街的影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栋巴公房子,位于洞庭街与鄱阳街的交会处,一幢巨大的红砖老房子,特别惹眼。远远看去,它就像一艘彼得大帝行驶在海面的大船,船头将街面往两边劈开,街道朝五个方向呈星状辐射。健康幼儿园就在五星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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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黄陂路,武汉人称之为“最袭味的一条街”。这条街以前属俄国租界,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政府收回租界,改称黎黄陂路。为的是纪念曾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黎元洪。黎元洪是湖北黄陂人,人称黎黄陂。我所在的小学,就是以此命名的。站在这条街上,你可以闻到武汉特有的辛亥革命的硝烟。江边的黎黄陂路口,原来是华俄道胜银行旧址,现在是宋庆龄汉口旧居纪念馆。从江边往里走,一直通往中山大道——老汉口最繁华的街道。一路上,你首先碰到洞庭街,在这里跟健康幼儿园相遇。

穿过洞庭街,可以看到一个据说是“现代风格的古典主义“建筑,美国海军青年会旧址,当年是美国水兵打球玩乐的俱乐部。1938年抗战期间,这里见证了西方记者的谈笑风生。1966年文革期间,这里曾作为红卫兵的纠察队总部,与北京的”西纠“南北呼应。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小将,把破四旧的战利品堆放在这里。现在,成为了武汉基督教教爱国会。路上还可以看到原俄国巡捕房旧址,这个我当年不曾注意的地方。但是,“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这首少时就耳熟能详、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诗句,让我重新认识了这个地方。原来夏明翰烈士1928年大革命失败后,在武汉被捕,当时就被关押在黎黄陂路上的俄国巡捕房。

随着时光继续前行,五十年代初期的中共武汉市委,还有后来的中共江岸区会,也在这条街上。再往前,过了胜利街,就是我的小学——黎黄陂路小学。这条街上还住有不少我的同学,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有。今天,这里已经改成步行街,石块铺就的路面上,各种民国风情的设施点缀在一栋栋俄式建筑之间。人们在这里漫步和小坐,可以暂时忘掉车水马龙所带来的市井喧嚣,重拾老汉口曾经的慢生活。但是,沿路的咖啡店,林林总总的酒吧、茶点、发型屋、餐饮私厨等,到处都游荡着青年游客青春靓丽的身影。这些和在老屋前执着拍摄婚纱照的摄影组,以及艳妆婚纱打扮的女士一起,赋予这条街道以新时代的气息。从前的那条静谧私藏的小道,还有遥远的俄罗斯茶马古道遗踪,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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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幼儿园出来,跨过马路那边的巴公大楼,对面就是鄱阳街。那里有一家老汉口人都知道的俄国糕饼点心店“邦克”,有点像英文的 Baker。橱窗里总是陈列着点心,如新出炉的面包,松松软软的可口,焦黄的面包皮上面还浇了一圈奶油。还有像三明治那种的三角夹心蛋糕,两边是芳草香味的蛋糕,中间是一层果子酱。最馋我的是哈斗,圆圆的酥皮里面是一块正宗的乳白色奶油,嚼一口,又软又香。那时候的我们,平常是吃不到这种奶油点心的,所以,我常常在幼儿园午休睡不着时,到邦克前面来逛一下,看着橱窗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在一饱眼福后,回到床上,闭上眼睛,让点心们一个一个地旋转出来,然后,咽一口吐沫,吃掉一个,慢慢地回味。直到心里甜了,梦也就香了。

那条路上还有近百年前,中国大革命时期的重要历史记载。1927年,国共合作失败后,蒋介石在上海屠杀共产党人。汪精卫那时也反蒋,暂时还没跟共产党撕破脸皮。当时的武汉中共中央旧址,以及中共中央长江局旧址都在这里。著名的八七会议会址就是在这里召开,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屠杀政策的总方针。一路厮杀过来,直到1949年新中国的诞生。

还是从历史回到幼儿园来吧。原来开放式的大门,已经变成闭门紧锁的大栅栏铁门。很想进去看看,可是,没有传达室那样的边门,也看不见守门人。面对大门的森严壁垒,感觉像监狱锁住了我的记忆。右手路边曾经的中原电影院,也消失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只见几个建筑工人在那里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年,就是在这里,我看过许多电影。印象深刻的有“红霞“,一部江西红军苏区的电影,相信,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部电影了。

还有一部就是“神笔马良”。小时候最佩服马良那只画物成真的神笔。有些镜头至今还在脑海中盘旋。马良在大海里画了一座金山,又画了一支大木船,载上贪婪的皇帝。再画了几笔风,大木船就开动了。皇帝嫌船走得太慢,叫马良风大些!于是马良加上几笔大风。大海不安地吼叫起来。皇帝害怕了,大声地喊道:“风够了!”马良装作没有听见,不停地画着风、画着风。风更大了,吹来了乌云,电闪雷鸣,下起暴雨来。海水发怒了,把船掀翻了,皇帝也沉到了海底。那时的我,做梦都想得到这样一只神笔,画我向往的东西。如今,站在幼儿园大门下,我很想拿起马良的神笔,画上原来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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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口,还是那个看大门的老爷爷,高高黑黑的,很威严。老爷爷管着一只大猴子。大猴子关在一进门左手边的笼子里。那个笼子很大,跟动物园关动物的笼子一样。大猴子很厉害,看见我们小朋友近前,就会跳过来,抓住笼子的铁丝使劲来回摇晃,还发出尖利的叫声。很多小朋友都怕这个大猴子。小时候的我,虽然不算胆小,但是面对这只大猴子,心里还是很紧张的。这时候,老爷爷就会过来,大声地吆喝猴子。猴子就从铁丝上下来,乖乖退回到墙边,同时还愤愤地对我们张牙舞爪。悄无声息中,老师就会出现在身后,摸着我的头说:“你又在撩猴子啦”。我就会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里去。

这次回国,去成都游玩,拜访了峨眉山,见识了有名的峨眉山猴子。听人说,它们会肆无忌惮地抢夺游人物品,然后在呼啸声中,沿山路扬长而去。为此,我们还“被”购买了“猴子保险费”。看到峨眉猴,不觉头脑中就浮现出幼儿园看大门老爷爷的画面。有他老人家在,还能让猴子翻了天?至少,能省去我们买猴子保险费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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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们的老师一位姓戴,一位姓韩。戴老师圆圆的脸,总是带着安详的微笑,平静中带着威严。戴老师从来不大声说我,因此我喜欢戴老师,同时也尊重她。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边还是有些怕戴老师的。韩老师比较瘦,平常很严厉,眼睛里好像总是闪着智慧或者狡黠的光。韩老师抓住我调皮捣蛋的时候,会狠狠批评我,但是很奇怪,我却不怕她也不恨她。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当年的教育风格潜移默化地给了我为人师表的榜样,以至于多年后,我站在大学的讲台上,面对那些机灵古怪、调皮刁钻的学生,我都会善意地去跟他们相处,从不让学生们感到难堪。

虽然我比戴老师要年轻一辈,但是在记忆上,戴老师要比我好一倍。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经历了那场文革混乱的洗礼,我从汉口洞庭街的家灰溜溜下放到宜昌的镇景山,然后又奇迹般地回到武汉上学。武汉已经不再是家的所在,对这个城市我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有一天,在一辆公车上,我正无所事事地随着车辆在摇晃,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想起:“你是xx吧?怎么,不认识我了吗?”看着旁边站着的人,天哪,这么熟悉的声音,那么安详的微笑,是戴老师!魔术一样的出现在眼前。仔细看去,戴老师已经不再年轻,齐肩短发梳得还是那么条理清晰,但是已经有了灰白颜色,眼角也开始出现鱼尾纹。关键是在于我,从当年的一个小毛孩子,成长为一个青年大学生。经风雨见世面后,身体和相貌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下巴上已经逐渐冒出标志着成熟的小胡子。一晃十几年没有见面了,戴老师竟然还能在人群中,认出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我来?!

自从那次车上见面,一晃,又是近十年过去了。八十年代初,有一次我到健康幼儿园去接我哥哥的女儿,又遇见了戴老师。侄女告诉我,戴老师是幼儿园的园长了。戴老师对她说,当年你姑姑(我姐)和叔叔都是我的学生,都是这个幼儿园毕业的。是啊,时光真快,一晃就是两代人了。从幼儿园毕业后,我基本上很少跟戴老师接触。几十年后,她老人家还记得他的学生,着实在让我感动和钦佩。在这里,我也想告诉她:戴老师,六十年后,不管你在哪里,你的学生我还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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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的同学,毕业后大部分失联,好多连姓名都记不得了。有两个同学我至今还记得。一个是住在黎黄陂路上的同学,我们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都是同学。那时的我们非常要好,经常相互串门。我父亲行伍出身,家中少有文学方面的书籍。书柜里除了马恩列斯毛那些大部头以外,小时候的我能看的只有:“红旗飘飘”、“红岩”、“十万个为什么”这类书籍。记得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从他们家书柜里翻到了一套三本的“水浒传”,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林冲雪夜上梁山、到吴用智取生辰纲、景阳冈武松打虎,看得我手舞足蹈,恨不得跟梁山好汉一般,看到歹人,就大喝一声:“呔,你这厮哪里走,且吃我一拳!”去行侠仗义替天行道。这是我小学所读的第一本大部头小说,开启了我对“古书”章回小说和中国文学的爱好之门。此后,我就不再对课本感兴趣,而敢于一大本一大本囫囵吞枣般地看小说了。只可惜到了四年级,他转到别的班级去了,上中学又不在一个学校。后来文革中,自打我家被从武汉扫地出门以后,我们就逐渐失去了联系。近来在小学同学聚会上提到过他,同学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那个幼儿园的同班同学。

还有一位幼儿园的同学,毕业后跟我同一个小学,只是我们不同班。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我在一班,他在二班。除了同学之外,我们还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的近邻。当年,我们那栋李凡洛夫的别墅中间,洞庭街70号,一共住了三家人,一楼住了一户老红军,二楼是他家,我家住三楼。每天,上学放学,上楼下楼都要经过他家。今年回国,我第一次参加小学同学聚会。半个世纪之后,有些同学仍然在汉居住,一部分同学已经在外地安身立命了。在汉居住的同学,大部分都已经搬离原址旧屋,住进了新的楼房。而我,就更不用提了,千里迢迢远渡重洋到国外谋生。正如三国演义所说:“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社会发展和时间演变的必然规律。

此次回国,时值武汉准备迎接世界军运会,到处都在翻修。一日得闲,到儿时旧居看望,见旧居门前脚手架林立,工人正在进行外部维修。楼下大门敞开,不知里面是否还有人居住。摸黑走上二楼,一敲门,有人开门。一问,原来这里还住着我那位幼儿园的老同学。二人一见,我直呼:奇人、奇迹。半个世纪后,我围着地球绕了一大圈,回到小时候出发的原点。我的同学,竟然还原封不动地站在那里。那楼、那房、那油漆、那门窗、那地板、那楼梯,都是我离开时的模样,竟然一点都没有变化!OMG 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吗?我握着他的手,Yeah这是真的!他身旁边多了个小个子女人,那是他的女儿!这是我的梦里没有的。我上下楼的时候,还特意在楼梯上重重的踩了两下,竟然没有发出预料中吱吱呀呀的声音。楼梯还是那么结实,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只是,我的腰和背,已经开始吱吱呀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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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坐在瓦蓝湖小屋的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心里仍然在惊叹着那个奇迹。我这位幼儿园的同学,晚我一年入大学,也是英文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中国银行,做着涉外金融业务工作,七十年代后期转做保险业务,是武汉银行保险业务的资深元老级人物。从那时起,他就做着当时国内几乎没有人知道的保险业务。他多次被派遣到国外独当一面。回国又是银行保险业务的老总。说起银行和保险公司老总,刚好,我有两个同学都在这个岗位上。一位小学同学,现在是平安保险公司驻香港老总,身价恐怕亿万。一位大学同学,曾任省建行行长,现在为中信某部门老总。一个个都是光鲜亮丽,出入有司机小车伺候着。一位老总手夹雪茄,嘴里冒着烟,轻飘飘地说着:现在$就是个No.,已经没有实际意义。另一个老总,在公司顶层花园阳台和豪华的私人餐厅宴请同学,喝着几千元的茅台,随口说着在庐山购买了何应钦的别墅,可以夏日避暑。我不愿私下揣测他们多么富有,但是,起码,这是当下中国银行和保险公司老总的常态。而我面对的这位幼儿园的同学,退休的银行保险老总,曾经的金融界大鳄,如今仍然住在那栋年老失修的旧宅。有一辆早期的上海桑塔纳旧车,正在维修着。而他的那些部属,早就是宝马、奔驰,再不济也是奥迪和皇冠地开着。住在这间原属市政府后转房管局的老房子里,他时常被房屋漏电、拆迁和搬迁的琐碎小事所烦扰。房间里简陋的几件家具,跟文革前一样。后院通往二楼的露天楼梯年久失修,被拆掉了,光秃秃的旧痕裸露在那儿,也没有人来安装。沙发前的茶几上,随随便便地放着饭后没有洗的碗筷,就如同岁月的流沙尘埃,静静地沉默着。唉,当年的保姆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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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顶天花板依”旧“,还悬挂着那架老吊扇。不禁又联想起当年在三楼踢毽子的事儿。由于蹦跳得太厉害,就像地球在玩地壳运动一样,地震的震源从楼上发起,引起一场“楼震”。结果是,老吊扇先是摇晃,像这次宜宾地震中摇晃的吊灯一样,当震级达到8级时,硬是把老吊扇从屋顶“震”了下来。当时的情景,把肇事者的我吓坏了。今天,坐在沙发里,回想“楼震”那情景,如同昨日。听完我的回忆,他笑笑说,他当时也在三楼踢毽子,也是楼震的始作俑者之一。住在当年老房里的他,清贫得令人吃惊,淡泊得如同止水。仿佛墙上龟裂的老油漆,脚下陈旧的老地板一样,跟那些住着金融大鳄老总金碧辉煌的豪宅相比,完全不入当代潮流。唯一不同的是,书桌上有两台电脑,是唯一跟上时代的标志,也是他做大脑运动的地方。他对电脑编程有一种特殊的近乎于入迷的嗜好。不像我,做了几十年的码农,也只是为稻粱谋而已。可惜,由于他的视网膜跟老屋一样的陈旧了,医生诊断不让继续“看”电脑。加上女儿严加防范,经常停机,以至于最后毁掉硬盘,终于隔断了他跟外部虚拟世界的数字联络方式。

现在他跟外界的联系,就是时而提着菜篮子,到菜市场去研究和解决三民主义的根基:民生的问题。或者,清晨,嘴里嚼着刚炸好的新鲜面窝,漫步在江滩公园。也许,看着涛涛而过的江水,叹一声“逝者如斯夫”。不知道是否会从那些江滩的雕塑中,联想到那个思考者The Thinker?会不会从亚里士多德联想到他的老师柏拉图和老师的老师苏格拉底?这一切,都是我的“哥德巴赫”猜想。我仿佛回到半个世纪前,在大洋彼岸的灯红酒绿中,遥望着一个博物馆,于一片黑暗朦胧中,随着柔和灯光的照耀指引,仔细观看一枚寒武纪古生代三叶虫般的活化石。你说说,他是不是个奇人?当我们在那里云里雾里地聊天叙旧,追寻往日时光时,他女儿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卷缩在床上睡觉——不愧是奇人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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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女孩来,从健康幼儿园走出来的还有一个当代影星,我们老刘家的小学妹刘亦菲。从首部电视剧”金粉世家“起步,就受到我的关注:武汉的小老乡。一路上武侠剧”天龙八部“、”神雕侠侣“,到剧情片《铜雀台》获澳门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并身跨海外主演迪士尼电影《花木兰》。也算是对得起健康幼儿园的期待:”今日你以健康为荣,明日健康以你为荣。“

八十年代去国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幼儿园。外表的变化太大了,从一层楼的建筑,变成了一座彩色的五层楼。不知道孩子们怎么爬上去。里面又会有哪些变化呢?记得以前的院子里,总是种着各种花草。有一种红色的花,里面有一个白色的花蕊。花蕊是甜的,于是我们会把花蕊摘下来,放在嘴里品尝那微甜的味道和花芯的清新,去理解和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当然,这些是背着老师干的糗事。那时候伙食很好,毕业后我们在上小学时,才体验到”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后果。记得,那时幼儿园自己磨豆浆,在厨房里有一个大石磨,一个炊事员伯伯把泡好的黄豆和水倒进石磨的洞里,另一个推着石磨旋转,于是,豆汁就顺着石磨流了下来。然后,把磨好的豆汁倒在一个大布袋子里,让袋子吊起来,滤出来的就是豆浆。我从小到大都喜欢喝豆浆,大概跟幼儿园的经历有关。

幼儿园里吃饭时,老师把饭菜打在一个碗里,我们一个人一个小碗,坐在小矮桌上自己吃。“老师,我不吃肥肉,可以吗?”小时候,我不喜欢吃肥肉。吃饭时经常向老师打报告,申请不吃肥肉。但是,老师不允许。理由是不许挑食。那怎么办,我只好把吃到嘴里的肥肉,悄悄吐出来。然后趁老师不注意,推到小桌子的旁边。三下两下扒拉完了碗里的饭,就悄悄地溜了出来。这点初级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老师明察秋毫的法眼。肥肉堆在我坐过的桌子上,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打报告,不是我,又是谁?结果当然就是严肃地批评我了一顿。下次吃饭碰到肥肉时,我也不打报告了,免得引起老师注意。而且,作案手段更为隐蔽。将肥肉吐出来,扔到地上。这回桌子上没有“赃物”,就没有“罪证”了。得意了没有几天,打扫清洁的大妈给老师汇报说,教室的地上老是有些肥肉,怎么回事儿?绕了一圈,肥肉的问题,又回到我的身上。在老师严密的注视下,当我再次往地上扔肥肉时,被逮了一个“现行”。挨批是冒得话说了。肥肉,这该死的肥肉怎么办呢?经过使劲转动我那童年发育不完全的小脑壳,终于发现问题所在:每次作案都是由于肥肉作证。如果能够销赃或者毁灭罪证,那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下一次,在偷偷把肥肉吐到地上时,赶紧用鞋子踩在肥肉上,并且,还要来回的捻搓几下。这时候,肥肉的物理外表特征,就由一个颤悠悠的白色块状物体,变成黑糊糊粘在地上的一条油印子,以及一团卷曲的黑色不明物体。这,总不能叫肥肉了吧?最后,还不忘再加上一脚,把那个不明物体踢到别处去,千万不能留在我的饭桌下面。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说:这是个“完整的作战方案”。当然,我就是按此“方案”如法炮制具体执行的。不过,“智取威虎山”还有句话说到: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当然,聪明如你,一定能猜到结果:老师是如何在黑色不明物体的迷踪里,破获这桩”肥肉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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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当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直到毕业后,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几回梦里都在想肥肉吃。经过在食堂里吃糠咽菜,回家喝杂粮粥,每天的定量食不饱腹,这才想到当初有肉吃,还挑肥拣瘦的!人,就是这样在艰难困苦中成长起来的。糖水,是泡不出成熟和长大的。

今天的健康幼儿园有音乐舞蹈室、图书室、电脑室、多媒体电教室,还创办“小朋友”电视台。这些现代化的设施,都是我们当年没有的。但是,我们那时的各种活动也很丰富。我们在幼儿园学习了拼音字母,直到现在,我还在用这个幼儿园学来的本领在打字。我们还学习了算术,其中有100以内的加减计算,还有背诵九九乘法表,早就超出了两个手十个指头的计算。虽然那时不明白算术的用途,可是为我今后的生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当我在码农IT 界的0101中挣扎时,我为曾经有过的幼儿园训练而暗暗高兴。当我看到收款台后服务员,慢吞吞地算着几碗面、几个豆皮、几个面窝,外带几碗鸡蛋冲米酒一共多少钱时,我可以肯定地判断,她绝对不是我们健康幼儿园毕业的。除此以外,我们还学过外语。那时中国跟前苏联的关系不错,有时候会有”苏联老大哥“来参观我们幼儿园。我学过的俄语有”打死一位大娘“(再见),"打我你死”(同志),还有“哈达拉说”(好)。为了模仿得更像俄语发音,我们故意把“打死”读成“得——拉——丝”,并在中间加上卷舌和弹舌音,让那位大娘死得很惨。

当然,我也学过跳舞和唱歌。记得老师教过我们跳蒙古舞。就是把双手别在腰里,上下臂膀呈三角形,然后用肩膀带动上臂,再到下臂,随着音乐让舞韵从腰部带动到腿部。至今我还记得那段优美的舞蹈音乐。如果舞跳得好,观众面前就是一个豪迈潇洒、活脱脱的蒙古人。只是,因为我天生缺乏文艺方面的基因,主要是爹妈也没有,所以,我一扭动,就像一个现代街舞生硬的分解动作,让观众大倒胃口,令老师只皱眉头。我这一辈子,跳过三次舞,一次是幼儿园的蒙古舞(被淘汰)。二是文革中学期间,到大街上跳“忠字舞”,那时是政治任务,不跳会是反革命的。因此,无论跳得好坏,必须参加,滥竽充数也行。后面的女生们在偷笑,我都知道。我只好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大声说:“跳得不好也要看,不许闭眼睛。“再就是改革开放后,有一阵子,学校里兴起了跳(交际)舞热潮。我也参加了扫盲班。不过,经过几次踩女生的脚后,为了舞鞋,女同胞几乎不再与我为伍。有几次,我都是自己抱着椅子跳的。

唱歌也是一样,除了那首“ABCD”拼音字母歌,其它的都走调。记得在大华府中文学校服务时,有个获国家一级演员称号的著名歌唱家“玛依拉”,来我们学校任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斗胆报名参加了她的声乐课。“玛依拉”教我们唱歌如何运气,如何把口腔的气,由头腔到胸腔,最后运到腹腔。我努力模仿,认真练习,终于练得腹腔饱满。当我觉得有进步了时,请她来检查。她拍拍我的小肚子说,不是让你把肚子练起来,而是把气运到那里。一边说,一边指着她健美的小蛮腰,示范气是如何运过去的。果然,到底是专业的,她唱起来,挺胸收腹,既不费劲,又声音清澈,气息悠长。看着我逐渐隆起的小肚子和空空如也的腹腔,还有同学们颇有心得的样子,不禁感到灰心。人啊,有些生理特长的确是天生的,如嗓子好、个子高、记忆力好、艺术细胞超常活跃等。我一介凡夫俗子,再在怎么练习,恐怕也是赶不上架的鸭子。还是回到我天然的原生态,荒腔野调地去自由发挥吧。在这一点上,跟艺术上小有建树的小学妹刘亦菲一比,我真是给健康幼儿园丢人了。

上帝是公平的。在艺术细胞上没有给我的东西,为了平衡,他从别的方面补偿了我。例如考试,我从幼儿园出来后,一口气顺顺利利上到大学,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正规的考试。今天那些在补习班拼命学习,在考场上使出浑身解数,末了也考不上大学的莘莘学子,听到这个故事,是不是会羡慕得要死要死的。近来恰好看来一篇文章《他们的岁月》(作者:彭小莲)。摘录一段如下:

... 一天,一位朋友的孩子,一个在读的中学生对我说,她最恨的是上学,最怕的是考试。一到考试的日子就连着做噩梦,吓得她一身一身地出冷汗。不是梦见考卷上没有字,就是怎么也看不清考卷上的题目。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却感觉到所有的人都趴在桌子上,在那里“唰唰”地不停地写着;这时候,她又偏偏忍不住想上厕所,她真是恨透了自己。紧紧地抓着考卷想把它撕了,但是猛地感觉到,有人站在她的背后,是老师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在慢慢地爬上她的脊背,然后,一声不响地在那里冷冷地窥视着她。那对眼睛像是长在一条蛇的背上,一会儿穿过了她的身体,从她胸前爬了出来。眼睛趴在桌子上,直直地逼视着她。她吓坏了,感觉到小便已经滴在裤子上了,终于惊叫起来。这时,她被自己的恐惧惊醒了……她喘着粗气,张开眼睛,看着黑夜中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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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的老师经常给我们讲的童话故事,如小布头奇遇记、木偶奇遇记,还有安徒生和格林童话等。关键是,那时的我,也非常相信这些故事。俗话说:信则灵!记得那时候有个“小铁脑壳历险记”的故事。讲的是有个小蚂蚁,有点小本领,能够用头撞到一根柱子,因此大家都叫它“小铁头”。小铁头有了这么点本事,就很骄傲。后来受了一个害虫的骗,上当吃了亏。结果是老一套,最后改正错误,跟大家一起打死了大害虫。我们幼儿园周围有个中南剧场,平时放电影,有戏曲节目时,就上演戏剧。当时的儿童剧院就上演了这么一出戏。幼儿园组织我们一起到中南剧场去看演出。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小铁头为了救小伙伴,用自己的“铁头”往石门一头撞去,结果那个石门真的张开了一个“大洞”。于是乎,众蚂蚁一拥而上,打败了大害虫,救出了小伙伴。那一幕,给我留下的印象之深,以至于至今尚不能忘怀。

那时候,时常用小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也硬的像小铁头。一天中午,吃完午饭后大家午休。一看四处无人,我像小铁头一样,一头就往幼儿园的砖墙柱子上撞去。结果,柱子没有倒,我倒了。直接的后果是,爬回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午。间接的后果是,脑神经记忆细胞链从此受损,记忆力就不好了。别人学一遍就记住的事情,我要三遍。同样学习一个东西,我比别人要多费三倍的精力。而且,我遗忘的速度也比别人快三倍。上帝看到我这样,只好给我开了绿灯,让我免去小考、中考和高考的烦恼。幸亏,当时没有给我们讲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等古代著名的神话故事,否则,我可能撞的就不是柱子了。这里,我要衷心地感谢幼儿园的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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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健康幼儿园五十年代的那一页历史,早就轻轻的翻了过去。曾经懵懵懂懂的童年岁月也一去不复返了。耄耋之年,仅作此文,以记录那段流金的童真年华。期待健康人集70年的渊源和积淀,在继承中发扬昔日的辉煌,为祖国培养出新一代的社会栋梁。

2019年6月19日初稿于佛州瓦蓝湖
2019年6月21日再稿于佛州瓦蓝湖

* 百科文库:武汉市省级示范性幼儿园名单 https://wenku.baidu.com/view/1e0eb1346edb6f1aff001f6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