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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河的故事(领导)

张建

· 张建,秋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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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鸟的遭遇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张老师和领导还和往常一样,照样和同学们在一块劳动,一块吃饭,好像对我前一天晚上的解释深信无疑,事后也没再找我谈话,这下我才彻底放心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同学们的日常生活,依然一成不变地在反复重复着: 吃饭,干活,睡觉。一切是那样单调,沉闷,无聊。但也有死水微澜的时候,比如,有些同学还利用晚上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坐在宿舍里那发红的灯泡下写"思想汇报"。

记得有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瞎琢磨,看看还能整岀点有意思的事时,双柱拿着一只笔和一张纸走到我床前对我说,"嘿嘿嘿,别睡了,我考考你,罄竹难书的'罄'怎么写?",我不耐烦地说,"不会写!找别人去",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双柱故意激我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写"。我一听,从床上一卜愣坐了起来,抓过他手里的笔和纸,把纸铺在腿上,在纸上轻轻地写了两个大大字,"磬"和"罄"。写完后,我把笔和纸一并递还给双柱,然后又重新躺下。

双柱拿过纸一看,自言自语地说,"哪个字啊,第一个?",然后偷偷地翻起他那小眼皮看了我一眼。他大概见我没吱声,自己又摇了摇头看着纸上的字说,"第一个不像。那就是第二个,"他翻着小眼看我的反映。我心里想,小子,行!不会写就直说,还拐弯摸角地说考考我,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我一板一眼地对他说道,"你考我会不会写,我也考考你会不会认!"双柱把头一歪,小嘴一撇说,"我当然知道用哪个字,就是想考考你小子会不会写",说完,又回到自己的床边写他的"秘密"。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但有一点我敢肯定,他一定是在写"思想汇报"!你想啊,给父母写信,给朋友写信,给甜心写信,能用"罄竹难书"这四个字?比如说,双柱给自己的甜心能这样写吗?"亲爱的,你对我的爱"罄竹难书"。其实,这两个字字型近似,发音相似,前者是古时候的一种石质打击乐器,后者为"空,用尽"之意。"罄竹难书"指的是用完南山的竹子做简册,也写不完隋炀帝的罪状。

打鸟这件事发生后也就是过了三两天,上午工间休息的时候,我一人背靠着活动房的木板墙,坐在背阴处,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平放在地面上,时不时顺手拿块小石头,无精打釆地扔到近处的水里,激起一朵小浪花,随后马上被水流冲没。我时不时还歪起头来,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望着从头顶飞过来飞过去的鸽子,然后钻进十一点方向悬崖壁上的一个个鸽子窝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闭上眼睛,脑子在不停地思索着。在闭目思索的时候,就觉身边有人过来,我懒洋洋地瞪开一只眼一看,是亚军。

亚军笑嘻嘻地坐在我对面,开玩笑地问,"想什么呢,又想螃蟹了"? 嘿,亚军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好气地回答道,"想你!","嘻嘻,你想我"?,"是的,我想怎么收拾你一顿"。亚军就这点好,在同学面前从没见过他恼过发过飙。他听我这么一说,嘻嘻一笑,脸颊一边显一小酒窝,瞪着微微外鼓的双眼看着我。

我把腿缩回来,坐直身体后接着说道,"亚军,听说你胆子可小啦,有这事?"。亚军一听急了,站起身来,大声地说,"谁说的?谁说我胆小?"。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活动房另一侧的刘建新露过来一张鸭蛋脸笑着说,"谁胆小?"。有人会问,刘建新怎么是鸭蛋脸?是这样的,中国画家把世人的脸型大致分成四种: 如按食物来划分,那就是鸭蛋型,长或方豆腐块型和倒棒棒糖型。如按水果划分,那就是芒果型,苹果型,菠萝型和鸭梨型。如按汉字区分,那就是甲字型,由字型,国字型和田字型。

老丁是标准的国字型脸,亚军是甲字型脸,永定是田字型脸,现在的双柱是由字型脸,下大上小。思京的脸不伦不类,没型。亚军听到有人跟着置疑,便指着我对建新说,"他说我胆小",说完,挺了挺他那平板似的胸脯,像是在向我显示他那男子汉的肌肉似的。亚军继续说道,"上高中的时候,有时候晚上回家很晚,尤其在冬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都是我一个人走回家",说罢,握拳伸屈了一下他那比甘蔗粗不了多少的胳膊,仿佛在显示说,别小瞧我,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听完亚军慷慨激昂的陈述,又看完亚军荷尔蒙强盛的肢体展示,我估计是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情还有点意思,刘建新索性就从她们那一侧走过来,笑眯眯地盘腿坐在我的右侧。她刚坐下,从刚才建新那个露脸的位置又冒岀了一张鸭蛋脸,问刘建新说,"建新,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建新回头答道,"这边有意思"。一听声音,赵华芳啊。刘建新也就话音刚落,华芳马上也走过来了,接着,一个盘腿,坐在建新的旁边。坐下后,华芳一边用手里拿着的一根狗尾巴草穗,在自己脸上上下捻动,一边侧头问建新,"他们在说啥呢"?,建新只笑不语。

亚军也觉得自己该说的也说完了,该秀的也秀了,就自己也学两朵金花似的,右腿往左腿后一交叉,乖乖地也坐了下来,然后冲着两朵金花,堆岀一脸的笑容,还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我也看不懂了,自从来了第一朵金花,亚军是高兴成这个样子,还是我刚才的话把他气成这个样子?不管怎样,亚军他当时挺激动的,男人嘛,都怕别人说自己娘儿巴叽的,是伪娘,可以理解。因为,无论是刘建新,还是赵华芳,该娘的人不娘,不该娘的反而娘,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估计思京行。

我侧耳听了听工地方向,没什么笑的动静,只听双柱在跟几位女生得不得,得不得的。我心想,那人怎么还没给大伙带来笑声?于是,我小声地对三人说,"你们想不想掏鸽子窝?",建新平常的脸部表情总是微皱着眉,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一听我说掏鸽子窝,马上笑逐颜开地问,"去哪儿掏"?华芳一听,也来劲了,往我跟前挪了挪身子,急切地问,"真有鸽子窝子可以掏"?亚军眼睛也刷地一亮,学着往前挪了一下屁股,虽然没说话,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从眼神中不难看岀,他也在急切地等待我的答案。

我正要开口说话,思京火急火燎地从房角处拐了过来,二话没有,身子往下一蹲,一只手撑了一下地,在我左边也坐了下来。他边坐还边抱怨说,"真热,刚和双柱回去打了趟开水回来,累死我了,都快成鱉孙了",接着就听到他像拉风箱似地喘着粗气。我一听他这么一说,挺好,让领导多"考验考验"我的这俩位傻兄弟,多给点劳动改造的机会,让他们好好进步,茁壮成长。这是领导对他们的信任。如果换了像咱老张这样的落后份子去打开水,说不定一会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多半原因就是厨房的水没开,哪像思京和双柱,抬那么一桶开水,就像上甘岺穿越敌人炮火封锁线似的,一路小跑,着什么急啊!

有人肯定会问,大伙都着急着喝水,不急能行吗?大伙可以回忆一下,当时,开水桶是两只,当一只桶里的凉白开没了,就回村再打一桶回来凉着,备着,不然太烫没法喝,所以我说不用着急。当我又要开口说话时,我等的人终于露头了,于是,我把刚要说的话又赶紧咽了冋去。来的人是谁呀?领导啊。领导笑容可掬地打招呼说,"都在啊!累不累?",思京马上显不叽叽地答道,"不累"。你瞧,刚才还说累得要死,还说累得像个蹩孙似的,这时一见领导,不累了?尽说假话。

我马上装着脸无表情,像小学生背书似地说,"累,不过,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在座的都笑得哈哈的,只有亚军,边笑还边看着领导,好像是在看领导的脸上有什么反映似的。领导听到后,表情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问了句,"你们在干嘛呢?",我接过话茬说,"我正给他们讲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正讲到苏联红军开始反攻了,日本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你就来了","好,那你继续讲",然后对着其余四人笑着"指示"说,"你们可得好好听哦!",说完,转身就走,他这一转身不要紧,把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大伙那个乐儿,别提有多高兴了!你知道大伙笑什么?大伙笑领导屁股那个地方不知道谁用胶布给粘了一根约一尺长的粗草绳,他这转身迈步一走,那节草绳就像根小尾巴似的,在屁股上面晃荡着。你说,谁看了能不乐?亚军看到后,抿着嘴笑,还乐得拍了几下巴掌。华芳笑得"惊天动地",时而手捂肚子,时而拍打几下建新的肩膀。建新是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领导的"小尾巴"笑得直哈腰。思京笑得虽然没像两朵金花那样夸张,但也差点把嘴给扯了。

领导当时心里还挺纳闷的,他们笑啥呢?领导以为头发上有什么东西,低头抓了几下头发,没东西啊!他又用手在脸上囫碌了两下,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可笑的东西。还是我最好,站起身来,朝领导走去,边走还一脸严肃地对坐在地上的几个人故意大声说道,"嘿嘿嘿,嘿嘿嘿,严肃点,严肃点好不好,有什么可笑的,领导不就长了根小尾巴嘛!"

领导听我一说,才想起用手去摸自己的屁股,这时我也走到跟前,帮领导把"小尾巴"取了下来,然后双手捧着,像鬼子翻译官似的,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递给领导,皮笑肉不笑地说,"太君,您的小尾巴长的有"?领导脸一红,"怒"目圆睁,大声质问说,"谁干的"?我马上接过来说,"太君说了,是谁干的?站起来!亚军,你离太君最近,是不是你干的"! 亚军马上回答道,"不是我干的,我坐着动都没动"。我回过身来,把草帽从头上摘下来,用手捂在胸前说,"太君,亚军说不是他干的"。

没等领导说话,我又转过身来大声问思京,"姓刘的,你最爱拍马屁,是不是你拍上去的?"思京没回答,就知道一人坐在那里傻笑。我又回过身,草帽还捂在胸前说,"太君,思京良民大大的,他一直与我坐在一起,不会是他,我敢为他作保"。领导手里拿着那节"小尾巴"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好几遍,似有所思,没吭声,我继续说,"那您怀疑我?",领导这时开口说话了,"怎么会怀疑是你呢,数你坐的最远"。

我顺手指了指还在哈哈笑个不停的刘建新和赵华芳说,"还剩两位,要不,您亲自审审她们?"。领导把手一挥,好像胸有成竹地否定说,"不可能是她们。""唉,太君高见,太君高见,两个女流之辈,哪敢戏弄您哪?",我迎合领导意图地赞同道。

突然,领导笑了,笑得那样让人莫名其妙,好像已经分析出答案似的,一拍他那已有三道很深皱纹的脑门说,"肯定是双柱,没错,是他!",说罢,领导抻了一下胳膊,挽了挽袖子,看那样子是要找双柱"拼命"。我怕拱岀来的火"火候"还不够,就添油加醋地继续说,"太君的判断高,实在是高。我早就发现双柱不是个好东西,良心早就大大的坏了坏了,应该斯拉斯拉的!"说罢,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领导一听,二话没说,转身拿着"小尾巴"找双柱"拼命"去了。

等领导走了,我转过身来,见亚军和思京还在笑个不停,建新不但笑岀声,还一个劲地说,"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华芳好像正拿着什么擦拭着笑岀来的泪水,一边擦,嘴依然乐得都合不拢。

我见领导走了,一缩脖子,用拳眼堵住自己的嘴,克制着自己别笑岀声来。我刚回到原地,屁股还没着地,房角那头就传来了领导和双柱时紧时慢,时高时低的"争吵"声,旁边还掺杂着有"劝架"声和嘻笑声。那声音,那氛围,无疑在那沉闷的休息间隙,给同学们带来了久违的放松和愉悦,仿佛在死水潭中扔了块小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对我来说,这声音,比听交响乐来得热烈,比听小提琴协奏曲来得绵长,比听民乐合奏曲来得更令人心旷神怡。

故事说到这里,大伙肯定猜岀这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了。那是刚刚工间休息的时候,领导坐在洗沙漕的背阴面,眉飞色舞地跟几位女生和双柱两位男生大谈他上大学前"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业绩,比如说,他一个人一天能割三亩地小麦等等。他的英雄业绩,引起听故事人的唏嘘和赞叹,特别是尹慧玲,还不时说岀几句赞语。我开始就坐在领导背后,想再接受一次"再教育",当我习惯性地摸口袋里古币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口袋里还有一贴打鸟第二天跟楊医生要的狗皮膏药,当时用了一贴,手腕就好了,后来放在口袋里就给忘了。这回派上用场了。我顺手拿过一小节草绳,把膏药的塑料布一撕,悄悄地乘领导不注意,把草绳粘贴在领导的上衣底摆处。干完后,见领导还在滔滔不绝,讲的东西提不起我兴趣,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换地儿休息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