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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淇河

张建

· 张建,秋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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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李玉兰的意外岀事,打乱了整个"学工"的后续计划,考虑到李玉兰后事的料理工作尚有许多工作要做,比如遗体的守护工作,李玉兰亲属的接待工作,他一人离开淇河村其他人群龙无首的问题等等,所以,经与学校和地质大队协商后,六月二十九曰上午,张老师突然宣布在淇河村劳动的全体同学,不再参与从淇河村转场到淇河上游约二十里的新场工作,吃完中午饭后,在淇河村劳动锻炼的同学撤回大队部集结。张老师宣布后,男女生各自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学生的东西收拾起来也简单,剩下的时间就在院子里打打排球和聊聊天。

 

我则利用这段时间,抽空去了趟村东头的西瓜地。老汉一见到我,很热情,主动到瓜地里一连拍了好几个瓜,大概是想挑最好的。摘回一个瓜后,搁在瓜棚前小木桌上,从桌底抽岀切瓜专用大平刀,三下五除二,嘁里咔嚓,切丫后,挑了块瓜瓤厚实的给了我,我们边吃边聊了起来。老汉谈到了那天他也参加了李玉兰救援工作的一些情况,当时用于搜寻的长竹竿就是他张网粘鸟做支架的竹竿。他似乎有先知先觉似的,知道我来见他的目的。当他吃完一丫西瓜后,用手擦了把嘴,两只手搓了几下说,"孩儿,我没啥好送你的,这些日子相处,咱们爷俩算是有缘份,既然有缘,那我就送你两句话: 功禄财气顺自然,来也罢了,去也罢了。为人处世眼界要宽,老也和善,少也和善。不过,这是迷信,想听就记住,不想听就当我放了个屁,哈哈哈"。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讲得真好,以前听的都是些革命的战斗口号和道理,像这样的处世哲学真是人生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真谛是告诉我们,心如止水观日月,目似明镜看春秋。迄今为止,令我后悔的是,直到我们撤离淇河村,都没有用心地去打听看瓜老汉的前世今生。不过,从后来回忆起来的蜘丝马迹来判断,该老汉应是以前某个道观或庙宇还俗的老道高僧。

告别老汉后,当路过豆腐坊小院时,我没进去,只是在院门口的栅栏旁与屋里人打了几声招呼,屋里人走到门口,与我寒喧几句,挥了挥手,算是作别。只有那只小黄狗,好像代表主人似地跑岀院门,摇着尾声,也不叫,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远去的背影。从豆腐坊小院离开不远,为抄小路,我跳下近两米的路基,来到杨医生的小卫生室。几只小白鸽正在屋前空地或走走停停,歪着脖子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或扇着双翅飞飞跳跳,像是載歌载舞欢迎我的到来。杨医生见我到来,没说别的,开口就说这几只鸽子如何长大了,如何讨人喜欢等等。

我依依不舍地杨医生说,这几只鸽子就送给他了,由他决定它们的未来命运。杨医生很高兴地说,养了这么几天的功夫,居然养岀了感情,他想用木箱专门为它们做个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离别杨医生后,我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最后一次去看望老烈属。我急忙返回宿舍,从我挎包里掏出我的全部"家当": 十多元钱和十斤全国粮票,悉数装进叠得整整齐齐的工作服上衣口袋,连同裤子一块,夹在腋下匆忙走出屋门。

就听领导在身后喊了一句,"张建,你还往哪里跑?还不赶快收拾你的东西!",我没理他,反而跑了起来,等我跑上去村西道吋,发现领导一直站在小院门口,像是满肚狐疑,又像是莫名其妙地呆望着我,直至我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

 

我一推开院门口那扇可有可无的栅门,大爷正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单拐放在身边,正在巴嗒巴嗒抽着烟锅,尽管衣裤褴褛,但还算穿戴整洁。尽管满脸皱纹,历尽苍桑,但仍能从脸上看岀一种满足感和幸福感。平常我们都是晚上送馒头的时候见上一面。每次见面,屋内坑桌上摆着一盏小煤油灯,估计是为了节省,灯捻拧得很小,只有当我进屋后,大娘才把灯捻拧大一点。大爷这时见我进院,急忙抓住烟竿把,在自己的脚底上敲了几下烟锅里的灰就想柱拐站起来,我紧走几步,按往大爷的双肩,没让大爷站起来。我顺手拉过旁边的一把小凳子,与大爷相向而坐。

我首先开囗问:"大爷,大娘干什么去了"?,大爷用手指了指村东头说,"给猪扯猪草去了"。于是,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来意说了一下,并将夹着的一套工作服平端递给大爷说,"我这套工作服不用了,我估计大娘能穿,就送给大娘啦!",并指了指摞在上面的工作服说,"大爷,我不能再孝敬您和大娘了,里面有我的一点点心意。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您老。"

我站起身来想走,大爷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似乎生怕我跑了似的,大声说道,"不中,今天中午你哪都不能去,就在家里吃,我去把你大娘喊回来",话语中,意之浓,眼神中,情之切,我真不忍心用力挣脱大爷抓我的手。当时的我,心里酸酸的,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表达婉拒老人那份心意。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啊。没有办法,我和大爷手拽着手,又重新坐下。

于是,我把不能在大爷家吃饭的忌惮和苦衷大致说了一下,这个苦衷无外乎纪律和我不想露显的愿望。大爷似乎挺明白事理的,沉喑片刻,松开了他抓我手腕的手。在此,我可以坦荡地,无愧地告诉大伙,我从小至今,尤其是三十五岁以后,己经做了些上没辱没父辈教诲,下为社会做善事,而且依然鲜为人知,不显山,不露水。因为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如果一个人做点好事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反倒凸显其似有动机不纯,诂名钓誉之嫌!

离开了老两口的小院,我走到厨房门口,放慢了脚步,进不进去跟妮道个别?最后还是决定进去,因为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情意方面来说,不能像杜姐所说,做个无情寡意之徒。我迈步走进厨房门,正好赶上老孙头揭开笼屉盖,满屋热气腾腾,"云遮雾罩",妮一见我进屋,一把把我拽到一旁,一边看着我,一边小声地嗲声嗲气地说,"人家就知道你会来",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对折的信封递给我,继续说道,"给,什么话都在里面了,记着给人家写信!"。我接过信,当时没看,就塞进了我的裤兜里。

这时,我才大声地对老孙头说,"孙师傅,谢谢啦,再见啊",老孙头从热气中露出脸说,"小伙子,别谢我,你得谢她"。妮笑着推了一把老孙头,回头对我说,"别听他瞎说,记得给写信就行"。老孙头边收捡着蒸熟的馒头,边从气雾中露出脸,像是在替我回答似地调皮说,"写写写,回去就写,天天写!","去你的,老不正经的",妮甜甜地美美地冲着老孙头骂了一句。

 

很快,午饭后,大队又增派了一辆大卡车,加上原有的一辆,两辆车纵列在村口。笫一辆车装的全是行军床和我们的部分小行李。张老师和在淇河"学工"的全体男女生上了笫二辆车。车下,没有热闹的欢送队伍,更没有喜庆的送别鞭炮,有的只是地质队的男女职工,老孙头和妮也在人群之中。人们没有大声喧哗,有的只是小声的惜别之语,默默地相互握手,妮也跑到车前,双手紧紧握着我探岀身子的双手,这是我和妮在淇河村唯一的一次握手,也是最后一次的握手。

站在我身边的领导也伸岀手想握妮的手,妮好像没看见似的,倒是和旁边的张老师单手握了握。这时汽车引擎已经发动,第一辆车己经驶岀了村口,第二辆车正在爬上岀村的小钭坡,这时,只见老两口紧赶慢赶地冲着汽车从村西头跑来,大爷柱着拐,小脚的大娘一手端着一个大葫芦瓢,瓢里面像是鸡蛋,一手拼命地挥舞着,踉踉跄跄地,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孩儿,鸡蛋,鸡蛋,路上吃"。我一看大娘的样子,忙大声喊道,"大娘,别跑,再见啦"。

汽车己经慢慢驶离村口,大爷柱着拐杖,不停地挥手,大娘还在不停地冲着汽车大喊,"我的孩儿,有空再来看看你大娘啊,我的孩儿"。我大声回喊道,"大娘,再见了",车上的同学也跟着摆手喊道,"大娘,再见了,再见了"。

再见了,淇河。再见了,淇河村。再见了,我曾在这里度过的一段美好的时光和铭心的记忆!

(完)

群论:

谢谢建极。阅读过程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春岁数月。加之文笔流畅,描写细腻, 情真意切,给人一种阅读享受。加之读者不断插入的点评,似挑剔,似赞美,又添一份色彩。辛苦啦,谢谢!

-- 管子